一个爱猫的女人让法国颤抖丨一撇一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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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娜·勒庞发于社交媒体上的图片)
怀抱猫咪、轻柔抚摸,如果只看照片,很难将这温情一幕与这位被称为“法国最危险的女人”联系起来。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等待着命运里那场幸运的“东风”降临,将自己送到人生的某座巅峰,玛丽娜·勒庞也不例外。
当人们提到玛丽娜·勒庞的时候,往往会联想到几个关键词:女性、极右翼、政党领导人、老勒庞的女儿、马克龙的有力竞争者。
狠、坚韧、越挫越勇,则是这位富有争议的女政治人物在三次大选中向大众展现的行事风格。
她很少透露自己的私生活,但媒体上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在生活里,勒庞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同时也是一名爱猫人士。两度离婚的她养了6只猫,还经常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她作为单身母亲饲养猫咪的生活照。她曾在电视访谈中说:“没错,我是一个专业的养猫人,所以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农民”。一个喜爱猫的人,总是能轻易博得普通人的好感,毕竟,爱猫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相比于她那充满精英气息的竞争对手马克龙,她显得更加“接地气”一些。
怀抱猫咪、轻柔抚摸,如果只看照片,很难将这温情一幕与“法国最危险的女人”联系起来,但这也正是勒庞最负盛名的“标签”。
自步入政坛以来,勒庞一直以反欧盟、反移民的“爱国者”形象示人。许多人担心,假如她胜选,法国的移民政策将变得前所未有的激进。自二战结束以来的欧洲一体化进程将被一举逆转,眼下西方因俄乌冲突而组成的反俄同盟也将变得不再坚固。
勒庞之于法国、之于欧洲,就是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
勒庞的身上,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矛盾感。因为父亲,她过早地接触到了政治,而且是以一种震撼性极强的方式——八岁的勒庞曾遭遇父亲政敌炸弹袭击,惊险死里逃生。成年后的她试图逃离政治,却最终主动回到了父亲的政党中担任要职;曾经为非法移民极力辩护的律师勒庞,却在步入政坛后成为反移民的极右翼领袖;被母亲抛弃而与父亲更加亲近的她,后来却与父亲主动决裂。而每当被问起这些问题时,勒庞则会表示她的内心十分自洽,并不矛盾。
毫无疑问,勒庞的人生是高光的。从律师顾问到欧洲议会议员,从父亲一手创办的“国民阵线”副主席一直到政党主席,甚至连续参与三次法国总统大选,并且两度杀入第二轮投票竞争总统宝座。
铩羽而归,但在2022年4月法国第二轮总统选举决战那晚,勒庞在首都巴黎发表的败选感言,俨然更像“胜利演说”。
2022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选情夜集会活动。(图源:路透社)
“今晚的结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勒庞在数千名国内外记者和她的支持者面前放言,“我今天没有怨恨或怨气,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决心。我们已经不被看好了一千次,而他们则错了一千次。在这次失败中,我不禁感到一种希望。”
仅是为了安抚支持者?还是真的对政治仕途信心不死?勒庞对自我的认定依旧是虽败犹荣。但这一次,法国人民依旧选择了马克龙,选择了他所代表的欧洲一体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经济全球化的“双刃剑”效应凸显,反全球化的浪潮席卷了世界,保守主义和民粹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兴起,极端思想迅速得到年轻群体的青睐。正是时代的东风让勒庞三战总统竞选并再度杀入第二轮选举,角逐总统宝座,但就在距顶峰只剩一步之遥时,命运却仿佛嘲弄着她一样,令她止步于此。
然而,如果你愿意走近勒庞的人生,愿意对选举看得再细一些,你会读出四个字:暗潮涌动。
NO.1 政治就像病毒
1968年的法国并不太平,五月风暴的余波至今仍影响着法国社会。
那年五月,一部分学生因反对资本主义、消费主义、美帝国主义而鼓动罢课,警方强硬的镇压方式使得事态愈演愈烈,工联会团结了一千万工人发动罢工。
一场社会革命最终演变为一场政治革命。
二战之后最大规模的示威游行活动在这一年的5月13日发动,上百万人集结在法国巴黎的街头高喊,“学生、教师、工人团结起来”,“永别,戴高乐!”。
玛丽娜·勒庞出生在动荡的1968年,这似乎暗示着她的一生也将在不安稳中度过。
(1990年代中期,玛丽娜·勒庞(右)和父亲及两个姐姐在一起。图源:BBC)
玛丽娜·勒庞出生在法兰西岛上的塞纳河畔的讷伊,出身政治家庭的她,童年生活并不美好。每当有人追溯玛丽娜·勒庞的人生轨迹时,总会将那场爆炸称为她人生中的转折点。
那是1976年11月2日凌晨,政敌将5公斤炸药投掷勒庞家公寓外的台阶上,顷刻间,震耳的爆炸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勒庞,屋里满地玻璃碎片,时年八岁的勒庞和同屋的姐姐们安然无事,但房子大楼前部已被炸毁。多年后,勒庞在自传中记下这一晚的经历时,写下这样一段话:从我醒来时,我就不再像其他人一样是个小女孩了。
(1976年,勒庞一家在巴黎 Villa Poirier 公寓楼里遭人安置炸弹袭击,谁人作案至今仍是谜。图源:BBC)
勒庞记得,自那晚之后,她没了朋友。身边的伙伴们被他们的父母命令不能和她接触,因为她有一个“恶魔”父亲。她也由此被同学们叫做“恶魔之子”。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家人在这个小城里是形同异类般的存在,所有人对勒庞家族都充满敌意,甚至想要勒庞一家离开这个小城。
年幼的勒庞并不知道一切的源头是父亲一手创建的党派——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当时,老勒庞创办的“国民阵线”还只是法国政坛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边缘小党派。就是这样一个不被大多数政治家放在眼里的小党派,最后成为法国最大的极右翼政党。而父亲老勒庞终其一生都在为了当选法国总统而作斗争,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勒庞过早接触了政治,而这也导致她一生中都在追随父亲的脚步。
玛丽娜·勒庞的父亲让-马里·勒庞,一生中经历过数次战争,见过风浪的军旅生涯使他对文人抱有蔑视。老勒庞年轻时先后赴越南、埃及和阿尔及利亚参军,他曾亲历二战期间纳粹德国与英国的强硬手段,也曾见证着法国在二十世纪中叶的由盛转衰,却眼见着法国在苏伊士运河战争中屈服于美国的压力而被迫撤军,老勒庞或许也感受到了无可名状的屈辱感。
自1974年开始,老勒庞多次参选法国总统,除1981年法国总统选举因没有取得足够联署而未能成为候选人外,1988年、1995年、2002年、2007年的法国总统选举他都有参与。曾经就差那么一点,老勒庞就能当选2002年的法国总统。
(让-马里·勒庞)
父亲成为了勒庞政治上的领路人。“从13岁开始,我便陪伴着父亲出席各种会议,参加各种集会游行,包括参加父亲的法国总统竞选活动。”玛丽娜·勒庞在自传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从小混迹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政治圈子里,耳濡目染,勒庞显示出了过人的演讲能力。如今媒体们形容她强悍、特立独行,或许都源于少年时代这段特殊的历练。
“政治就像病毒,一旦你沾染它,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了。”成年后的勒庞在媒体面前如是说。显然,她太过早“中毒”了。
(年轻时的玛丽娜·勒庞与其姐姐,三姐妹中只有玛丽娜·勒庞从政并取得不错的成绩。)
NO.2 越想要逃离,就越深陷其中
回顾勒庞从政之路,其实原因很简单。想要逃离,最终却被“反噬”。
玛丽娜·勒庞最初并不想从政,相反,“逃离政治”才是勒庞青年时期的生活箴言。“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摆脱政治,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深陷其中。”在成为“国民阵线”主席后,勒庞的这番自嘲倒有了一些古希腊悲剧的色彩。就像为逃避命运而远离柯林斯的俄狄浦斯一样,勒庞最终也回到了她生命中的“忒拜城”。
1986年勒庞获得学士学位后,在巴黎二大学习法律,并于四年后获得法学硕士学位。1992年结束律师专业培训之后,她顺利成为巴黎执业律师。在那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她在家族友人的办公室从事法律工作。
在那里,勒庞的日常工作是必须要保护非法移民不被驱逐。当时,她有个客户叫努尔丁·哈米迪的阿尔及利亚裔法国人。哈米迪从百货商场偷了一件毛衣、一块奶酪和一瓶啤酒。勒庞的工作便是担保哈米迪,使其不受法律制裁和被驱逐出境。
多年后,这个曾奋力为非法移民辩护的女律师,却成为了将反对移民作为政党基石的女政治人物。而当被问及这段过往时,勒庞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矛盾。他们是人,不应该因为移民政策而责备他们。”
这种自洽令人十分费解。也许为非法移民辩护并非她的真心,而她仅仅把这当作是一份工作,那她又如何能为他们“奋力辩护”?
又或许真如她所说,对移民政策的不满,不应该转移到移民身上,但这就像是在说“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对他们仁慈的我们”。她曾表示,法国公民身份必须“要么是世袭的,要么是应得的”,这与她一直宣扬的“国民优先”一脉相承。什么叫做“应得的”公民身份?另一位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埃里克·泽穆尔的言论或许有助于理解这一点,他在2021年出版的题为《法国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书中说,“在法国境内同化外国人的政策要求每个外国人剥夺自己以前的任何宗教、文化或社会关系,以按照法国人的方式生活”。
按此理解,“应得的”公民身份就像是一次彻底的重生,它要求外国移民在血缘之外的任何方面都变得与法国人一样。然而,这种标准几乎不可实现,而基于血缘的“家族神话”,或许才是勒庞“国民优先”的真相。
在家族友人的办公室里,经过两年的职业律师生活后,勒庞决定自立门户。但随着父亲政党的不断强大,勒庞的生活也因此遭受影响。她形容那段时间为“无客户,无档案,无收入”的“三无”时期,生活很艰难。勒庞的律师职业生涯因此中断,1998年,她的私人律所关门。同年,勒庞进入到“国民阵线”谋求到法律服务一职,而这成为了她正式参与政治生涯的开始。
老勒庞的“梦想”是当选法国总统,奈何造化弄人,他始终没能如愿,且在一次次的竞选中,个人的支持率一直在降低。长沙后浪拍前浪,这个始终喊着“要把法国从欧洲控制和世界主义中拯救出来”的固执男人,其政治生涯早已到暮年,而年轻一代正在鹊起。
玛丽娜·勒庞,这个年少时被称为“恶魔之子”的女政治人物,成为了老勒庞的传袭人。
“国民阵线”法律部门五年的职业律师生活塑造了玛丽娜·勒庞的政治主张,也令她更了解政党对于自己的重要性,2004年她成为“国民阵线”的副主席,并当选为欧洲议会议员。政治仕途开始顺遂,2007年至2010年期间,勒庞带领“国民阵线”在立法选举中取得了创纪录的成绩,而且在地区和欧洲选举中也取得了成绩。期间,在父亲老勒庞最后一次竞选总统时,她担任战略顾问,也正是这一次,让她接触到了总统竞选活动的方方面面,也为将来作了铺垫。
2011年,勒庞终于如愿接管父亲创立的政党的领导权,成为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主席。“父亲把政治病毒遗传给了我,我吃饭、睡觉都离不开政治”。玛丽娜·勒庞在自传中写道。
勒庞掌握“国民阵线”的第一件事,便是参选法国总统。
2011年11月19日,勒庞在法国巴黎宣布竞选总统。第一轮投票中,她名列第三,无缘第二轮竞选。在失败中总结经验的勒庞,将最终的原因归结于如今受她掌控的“国民阵线”。
2015年4月,老勒庞公开发表“二战期间纳粹设置毒气只是历史的细节而已、充当纳粹德国傀儡政府元首的贝当不是叛国者”等言论,引发了巨大争议。他还替日本法西斯侵略行为进行诡辩,认为如果在战争中“牺牲”的人是罪犯的话,那作为反击之举的发射关岛长崎核弹的人也是罪犯。“重要的是对那些保卫自己国家而牺牲的人表以尊重,无论他们是日本人还是别的国家的人”。
(让-马里·勒庞曾表示,“死亡,就算是敌人也值得尊重”)
老勒庞的一系列言论受到各界抨击,甚至有媒体发表“让-马里·勒庞已疯魔”之类的文章。年轻时的让-马里·勒庞就对在伦敦号召法国抵抗纳粹德国的戴高乐不抱好感,他在2018年出版的个人回忆录《回忆录:国民之子》中,最密集的火力,几乎都围绕戴高乐而展开,斥其为罔顾法兰西核心利益,全盘否定戴高乐对第四、第五共和国的两次历史功绩。老勒庞多次在公开场合重复自己的历史观,固执地坚持自己新纳粹色彩的反犹立场。
当时,“国民阵线”在法国政党中已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即便不再是党派领导者,老勒庞的一言一行仍在影响着大众对于这个政党的看法。为不让父亲的言论影响政党的风评,勒庞将父亲从“国民阵线”中正式逐出,可谓是大义灭亲。
玛丽娜·勒庞曾说父亲的言论是“政治自杀”。与父亲决裂,无疑是勒庞为竞选总统而做的重要一步,一切都是为了将极右的政党变得“主流化”,以此扩大选民的基础。
(2014年,玛丽娜和父亲还没有公开决裂。图源:BBC)
2017年2月,勒庞二次参选法国总统。在4月23日的第一轮选举中,她赢得了21.3%的选票(770万张选票),仅次于获得24.0%的马克龙,但在5月7日,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中,马克龙以66.1%的选票领先,勒庞获得33.9%的选票。如此悬殊的差距,令勒庞不得不思变。她立即宣布将对“国民阵线”进行“全面性改造”。“去妖魔化”,抹除父亲残留下的政治思想成为重中之重。
一个月后,勒庞在一次采访中透露“国民阵线”将改名,但当时她并未透露新名称,只是表示,即便政党改名也不会放弃已有观点。“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东西,我们在开创历史上的新篇章。”勒庞说。
NO.3 这一次,她也许会赢
第二次竞选总统落败后,为了摆脱过去糟糕的形象,勒庞以扩大选举基础为由,将“国民阵线”更名为“国民联盟”。勒庞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和我父亲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们年纪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这意味着我给党留下的印记更多是‘我是怎么样的’,而不是‘他是怎么样的’。”这一次,勒庞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勒庞试图让法国人民相信,她与她的父亲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然而,勒庞的政纲之中处处都有老勒庞留下的痕迹,反移民、反欧盟、反全球化、反伊斯兰等主张,与老勒庞可谓是一脉相承。然而要说父女俩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勒庞用更“文明”的方式重新包装了自己的政纲,主动远离“反犹”这种不被主流接纳的议题,以更温和的面貌展示在大众面前。
她似乎也与她的父亲一样,希望“荣光重归法兰西”,而实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恢复法国的“法国性”。在她的议程中,关键的一步就是举行一场关于“公民身份、身份和移民”法律的公投,以修改宪法允许法国公民在包括就业、社会保障福利和公共住房的多方面享有“国家优先权”,同时还将确定“国家法律高于欧洲法律”,以允许法国“不仅控制移民,而且在所有其他领域,将其欧洲参与与维护其国家主权和捍卫其利益相协调”。这一切都符合她“法国优先”的政治目标,将一种赤裸裸的歧视重新包装成了一种基于国家利益考量的“伟大事业”。
为自己“洗白”之后,勒庞再次准备参战总统选举。
“国民联盟”原始政纲曾多次遭受民众抗议,相较于前一次参选总统时所倡导的政纲不同,再次出击总统宝座的勒庞一改往日的激进风格,这次她“柔和”多了。吸取了前两次的失败经验,勒庞试图改变政治面貌及政纲内容来吸引更多选民。
相较于马克龙的“地中海梦”,勒庞的政治意图要简单得多,甚至是闭塞。参政之初,她先是主张退出欧元区,而后又是退出北约,并且拒绝“全球化”等等,以此恢复“法兰西的自由和尊严”。勒庞所谓的“独立自主”,在当今大国外交的世界格局下,则意味着让法国白白舍弃欧盟这个便利的“阿基米德支点”,而过去几十年的历史证明,法国唯有借助这一支点才能“撬动”整个世界。
到了第三次竞选,勒庞的新政纲显得更加有的放矢。她不再一味推崇退出欧盟、退出欧元区,她改变策略,避免谈论脱欧议题,转而谈论民众最关心的民生议题。经济问题恐怕是本次大选最重要也最核心的问题。由于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等多重因素影响,法国能源粮食价格水涨船高,日益高企的通胀率让中下层民众苦不堪言。勒庞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提出了一系列针对性的举措,包括大幅下调能源税和免除30岁以下年轻人个税等。
在竞选宣传期间,能源价格、通货膨胀、民众购买力等成为高频词汇,她在多场竞选演讲中为“拉拢”民众而谈论的议题大部分与民众息息相关,甚至效仿克林顿,打出“问题是购买力,笨蛋”这样的口号,以关心贫苦大众的形象示人。
而且,她不再直接讨论脱欧,但她的一系列主张依然与欧盟背道而驰。“勒庞的欧盟政策是:‘我们将留在公共汽车上,但将其推下悬崖’,”欧亚集团咨询公司欧洲主管穆杰塔巴·拉赫曼说,这将“试图从内部摧毁欧盟”,并且“对欧盟现状的威胁比英国脱欧要大得多”。
一如既往,勒庞依旧主张“法兰西优先”,支持反移民,支持保护主义。但这次,她懂得在竞选活动中利用民众更感兴趣的事情来掩盖这些不被认同的主张。
而在经过两次总统选举和政党更名后,勒庞又一次在2022年法国总统选举第一轮竞选中以微毫之差闯入第二轮竞选,与现任总统马克龙角逐总统宝座。
(勒庞在2022年法国大选第一轮中领先)
NO.4 勒庞,再次落败
2022年4月24日晚,玛丽娜·勒庞来到了位于巴黎圣云门的竞选总部所在地,与她的竞选团队的主要骨干会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勒庞一行在距离20点预估选举结果揭晓前大约一个小时,乘车抵达了位于巴黎西部布洛涅森林的选情夜活动举办地。
酒店大厅内挂满了法国国旗,在为勒庞演讲而准备的讲台上摆放了三面法国国旗。大约有500名记者已入场等待结果揭晓后采访勒庞,而除了媒体人员外,另有500名来自法国各地的“国民联盟”党地方代表和勒庞的忠实支持者在这里等待着庆祝勒庞“当选”。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胜败结果,勒庞团队在结果揭晓前准备了两份不同的演讲稿。
当巴黎时间20点整时,随着电视机前的倒数数字归零,勒庞获得41.8%的得票率,时隔5年再次在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中不敌获得58.2%投票率的马克龙。
成功连任的马克龙想必也意识到了此次大选结果展现出的分裂程度,法国仿佛一分为二。他在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下发布胜选演说时说,法国社会陷入怀疑和分裂,希望成为“所有法国人的总统而非某个阵营的总统。”
(2022年法国总统大选,获得连任的马克龙发表获胜演讲)
比起成功连任的马克龙,败选的勒庞反倒获得了人们空前的关注。人们不免注意到这样一个变化,相较于2017年的大选结果,勒庞这一次的得票率创下极右翼政党候选人的历史新高,与马克龙的差距也大幅缩小。要理解勒庞的崛起或许并不难,这只要看看她的选民分布就能略知一二。
勒庞的票仓主要来自于极右翼、部分中右和部分极左,而支持她的选民群体大多是工人阶级、农村人民以及年轻群体,这部分群体更难承受通胀带来的代价。经济全球化的“双刃剑”效应凸显,难民潮给法国带来沉重的政治经济压力、引发民族矛盾及社会危机,日益庞大的穆斯林群体不断挑战着作为现代法国根基的政教分离原则,新冠大流行导致生产要素流动受阻进而阻滞经济发展,动荡不安的世界局势甚或是突如其来的俄乌危机,都令中下层民众的生活更加难以为继,而将一切问题归咎于移民问题的极右翼思潮便能迅速俘获人心,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大肆宣泄对社会的不满情绪的窗口。极右翼获得如此之高的选票率,意味着有相当高比例的法国人民至少能够接受反移民的思想,也足以佐证这个国家的政治光谱在整体右移,这与反全球化的浪潮是相一致的。
问题在于,为何勒庞没能借着反全球化的这股保守主义浪潮夺得桂冠呢?原因可以有很多:传统政党候选人组成共和阵线公开支持马克龙,极左翼的梅朗雄呼吁选民不要投给勒庞,法国人民长期以来对于极右翼的警惕,占总人口近一成的穆斯林选民对勒庞采取的惩罚性投票等等,诸多因素可以纳入到我们的分析框架之中。
事实上,影响大选的最终还是内政因素,根本问题其实是经济问题。或许可以这么说,勒庞这一次并非输给马克龙,而是输给了整个欧洲,输给了二战后就开始的欧洲一体化进程。欧洲怀疑主义的确不乏市场,重建“法国人的法国”也对民族主义者来说充满吸引力,对移民的敌视更是受到工人阶级和农村群体的拥护。但问题在于,离开了欧盟,法国又将何去何从?
勒庞相信脱离欧盟能让法国变得“独立”且“有尊严”,得以自主调节税收、移民等政策,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将以出口降低、劳动力成本上升、经济增速放缓为代价。作为欧盟的支柱国和受益国,法国在欧盟中获得了太多经济利益,而非如勒庞所称那样是危机的来源。尽管欧债危机、难民危机、恐怖袭击、英国脱欧等多重因素阻碍着欧洲的一体化进程,但相比于恢复法兰西的“法国性”,法国人更担忧离开欧盟后付出的经济代价会有多么高昂。勒庞为人们打开了宣泄不满情绪的阀门,但在宣泄过后,人们终究要面对严肃复杂的现实问题。
勒庞的经济政策终成为了掣肘。以退休政策为例,面对不可逆转的老龄化趋势以及日益高企的公共养老金赤字水平,马克龙计划推迟法定退休年龄至65岁,而勒庞为获取选民支持,提出60岁即可退休领取全额养老金的政策。问题是,钱从哪儿来?年轻化的劳动力人口结构又从哪儿来?
反移民、反欧盟的立场封死了勒庞的后路,她只能提出几个略显无力的举措:“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打击社会欺诈和停止移民,以此来增加社会财富”。作为对比,马克龙2017年上任以来,在经济方面进行了多项改革,大幅提振了法国的经济。法国国家统计局初步估计,2021年法国GDP增长了7%,过去52年来从未达到这一水平,创历史新高。
与此同时,失业率也在2021年第四季度降至7.4%,创下15年来新低。尽管勒庞效仿克林顿打出“问题是购买力,笨蛋”的口号,将自己塑造为一名“购买力”候选人,并且推出了一系列带有左翼色彩的经济政策来吸引中下层选民,但法国人民似乎并不买单。正如马克龙在电视辩论中指责的那样,勒庞的经济政策缺乏系统性和连贯性。选举结果证明,法国人民并不太相信这个骨子里反欧、缺乏执政经验的极右翼候选人能在经济问题上比马克龙做得更好。
败选当晚,勒庞站上演讲台,“我今天没有怨恨或怨气。”她停顿了一下,坚定的目光扫视台下众人,面带微笑说道,“我们已经不被看好了一千次。而他们则错了一千次。在这次失败中,我不禁感到一种希望。”
勒庞并未过多透露败选的心情,面对着几百名支持者,近五百人的媒体工作者,勒庞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沮丧,反而有一丝如释重负,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
勒庞说,“游戏还没有完全结束,因为几周后将举行立法选举。看到马克龙机械地夺取所有立法和行政权力的风险很大。这是任何爱国者都无法接受的前景。”
(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总统候选人勒庞败选后接受支持者拥抱。图源:路透社)
矢言再战的勒庞将目标瞄准了6月的国民议会选举。这场选举通常也被称作法国总统选举的“第三轮选举”,其结果关乎未来五年国家治理权的归属问题。如果马克龙的政党与其盟友无法夺得超过总数一半(289席)的绝大多数席位,马克龙将被迫组建一个与反对派共治的联合政府。在传统政党式微的情况下,本次国会选举将成为极左、中间和极右三方的角力场。
勒庞誓言要在国会中建立一个强大的反对派联盟。勒庞在第二轮投票中获得超过四成选票,创下历史新高,也意味着在六月的国会选举中她将占据一定优势。值得注意的是,五年前国民阵线仅仅在国会选举中获得8个席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盟友。如果勒庞本次能与同为极右翼的泽穆尔成功结盟,将一举扩大优势,也势必会与梅朗雄所领导的左翼联盟以及马克龙的共和联盟展开激烈竞争。国民联盟虽然不太可能夺取绝大多数席位,但仍旧有望取代共和党成为国会的最大反对党。
勒庞此次败选,代表着自由主义对反全球化浪潮的又一次挫败,欧盟和美国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勒庞所造就的辉煌成绩依然鼓舞了整个欧洲的极右翼势力。
过去几年里,极右翼政党在不少欧洲国家中或挺进议会,或参与执政,整个欧洲政坛在持续“右转”。尤其在波兰等中东欧国家,与欧盟的矛盾日益加深,离心倾向加剧,欧洲一体化进程持续受压。欧洲面对一系列内外挑战,而主流政治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令人失望,极右翼在欧洲渐成气候的现实和前景恐怕难以改变。
暗流涌动,勒庞曾让欧洲人屏气凝神,像等待“定时炸弹”引爆一般。她是否会在第三次落败后逐渐失去“炸药力”?还是她又会否卷土重来,再次进攻总统宝座?下一次,与她竞争入主爱丽舍宫的人,又会是谁?
作者:卓依紫、陈淼松,深圳卫视直新闻编辑
排版:郑志佳